“还得凑这么近才看得清?你怎么这样还不戴眼镜啊?”
“我一早就问了,他是个重度近视,三十米能看个大概影子,五十米外干脆人畜不分了。在我们班那会儿,外号叫四眼儿。”
王晓声一看提问的是先前那个老是呛声的女孩儿,本来还有点不想回答,再一看章途也是满脸好奇,就把眼镜怎么从脸上失踪的过程交代了个清楚:“在山里抗木头的时候,脸上汗太多,滑掉了。我还没反应过来呢,就给了它一脚。”
“修修也能戴吧?”
“嗐,坏就坏在刚好要放木头了,我还没来得及喊停——成,这下是彻底归西了。”
赵知蔓听着捂着嘴笑:“那你怎么不去配副新的?”
“哪儿有这闲钱啊,饭都吃不饱,家里还指望我每月寄钱回去呢。”王晓声叹了口气,“我这回来县里,就是要寄钱回去的。”
赵知蔓轻轻“啊”了一声,没想到王晓声长这么高高大大,家里情况也不太妙。正绞尽脑汁,想给人开导几句,没想到兀自低头失落的王晓声又兀自高兴起来,对着章途说:“我还以为咱们班同学除了我没人被分到这儿呢,看见你真高兴,下回我去找你玩!”
章途自然没有不欣然应允的道理。
和王晓声分手后不久,章途一行人也到了要回队上的时候。
有人来喊他们,说车快到了,赵知蔓便跟章途边走边聊:“没想到那个王晓声,还挺痴情的。”
章途有些好笑地摇摇头道:“他是纯犯愣。”
“怎么说?那个薛……”
“薛冰莹。”
“那个薛冰莹,对他没意思?”
“没有,晓声纯粹是单相思。”
赵知蔓一拍巴掌,神神秘秘凑上来:“不会是因为她喜欢你吧?”
“饭可以乱吃,话可不能乱说。”章途吓一跳,“谁说她就非要喜欢一个人不可啦?”
赵知蔓思考了一会儿:“倒也是。”
沉默了一会儿,赵知蔓又开口了:“虽然话是这么说,你就没有发现有谁特别注意你吗?”
“谁?你?”
“别自恋!”赵知蔓拍了章途一掌,“说认真的,你受伤那会儿,没发现有人去看你看得特别频繁,给你带这儿带那儿,但又老不敢跟你讲话?”
暗示到这个份儿上,章途再听不懂都说不过去了。他在脑海中转了一圈,找出了那个最有可能的人选:“哦,你是说江宁川?他怎么啦?”
赵知蔓简直急得想要去把章途脑子里的水全晃悠出来,一副朽木不可雕的表情:“大哥,你们男生,装木头呢还是真木头?”
很显然章途是真不知情,一脸茫然地看着赵知蔓。
他们已经走到车站,一团人靠的靠,蹲的蹲,这个话题再讲下去就不合适了,姑且打住。
宋垚走过来问:“等你们半天了,路上磨磨蹭蹭在说什么呢?”
“小赵问我谁是我骨折时候最照顾我的人,我说是小江。”
“确实,是他不错。”
“少来偷换概念,我知道了,你是块假木头。我问的明明是……”赵知蔓却忽然变了脸色,十分若有所思的样子,喃喃自语道:“你别说,你还真别说……”
宋垚莫名其妙道:“别说什么?”
赵知蔓不答,一径跑到了她的女朋友们身边去。
赵知蔓说的是一个女孩子,也是和他们同一批来的知青。
这女孩儿姓郑,叫筱筱。人如其名,真是长得小小一只,看起来就像是初中生。她从不会主动去和男生说话。章途记得有一回他跟郑筱筱说了件什么事,等着答复,对方从脸红到耳朵根,说话颤颤的,声音小得可怜,说完后就飞一般跑了。
活像只受惊的兔子。
不过郑筱筱在他骨折卧在卫生所的时候,的确常常来看望他,总是躲在赵知蔓身后,也不常说话,只是默默跟着人来,大家聊够了要走,她便也默默地跟着走,就好像是一个小小的、缀着众人的影子。
章途和她说话时就是轻声慢语,仿佛在哄着一个小妹妹,故此,赵知蔓说郑筱筱对他有意思,让他有点不知道如何应对。
如果不知道就好了,现在知道了,谁能装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呢。章途长长地吐出口气,眼神瞟了一眼坐在赵知蔓旁边的郑筱筱。隔着一条过道,郑筱筱也正在偷偷看他,发现他的眼神后就立刻慌乱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。
章途觉得有点乐了,怎么比江宁川还怕羞一点……
等等,这也能想到江宁川?
章途拍了一下自己额头,很响亮的一声。邻座的宋垚投来疑惑的一瞥,章途没在意,只一心追问自己:我老是想他做什么?可惜这问题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想得清楚的。
公交车颠颠簸簸了一路,终于踩刹停下来,到站了。这里距章途他们插队的村子还有长长的一段山路,有时运气好,能搭个牛车回村,运气不好接下来的路就只能靠自己步行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