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业绥抬眼,见她手掌泛红,身子也开始重起来,又没有合适的东西可坐,不经心的将人揽到自己身边来:“陛下身体不适,宫中医工说是受不得风和劳累,今年的宫宴便没办,太子与几位大王进宫贺完年,也都回各自府中守岁。”
宝因察觉到男子的意图,一只手落在他宽肩上:“我坐着更累。”略顿,有所试探的一问,“陛下瞧着如何。”
皇帝这个月已经少有露面,大朝会全都取消,小朝会由三省长官共商国政,腊月里,太子、三大王与七大王频繁入宫,贤淑妃只要有空便一直守在长生殿,高门那些贵夫人都说天子熬不过这个冬。
天地间一片白,只怕不止是雪,还有国丧缟素。
林业绥瞧了眼女子,只好让她多靠着自己一些,再拿着铁钳将燃过头的炭翻弄了几下,漆黑的眸子里映着猩红:“此次进宫未曾见到。”随后笑道,“见着肃文了?”
宝因点头。
林业绥又问:“你觉得如何。”
宝因便也一一说来:“生父母都不是个惹祸的,过继一事想来有好好与孩子说的,先得到肃文的点头,他们才同意过继。”听林肃文的话,他心中是对林卫隺充满敬重的,虽舍不得亲生父母,却愿意承君子门第,再者堂堂正正的告知,好过强硬,如此处理,往后对东西两府的哥姐儿也好,她笑起来,“我瞧着好,卫隺有这样的嗣子,倒是能放心,日后阿慧他们几个相处起来也能兄弟怡怡、和和睦睦的,等你我垂暮之日,不至去为他们兄弟嫌隙而闹心。”
正说着,暖榻上猝然一声闷哼。
宝因连忙看过去,发觉是林圆韫在梦呓翻身,稍稍安心下来,说起与王氏没聊完的话:“阿兕已满四岁,明年便要正式开蒙学习,但我想放在身边亲自教养。”
在此之前,林圆韫早便跟着父母有所涉猎诗赋,识字写字都会些,其实世家子弟都是继承家学的,可女郎少有,即使教,也是班昭的《女诫》之类。
班昭或是好的,但她不愿自己女儿几十载的寿命中,只能看见班昭,往后或去追随飘逸洒脱的七贤,或去品鉴文史,总归是于自身无害的。
林业绥视线在不经意间落在女子孕腹上,语气难测:“你要操持内务,如何能忙过来?我”
鼓起勇气才说出前面那句话的宝因如坠寒冰,冷冷道:“你不愿?”
被打断的林业绥无奈笑开,拾起烤好的朱橘,举止矜贵:“幼福多才,我有何不愿的,若是觉得累,我来教亦是一样的,圆韫学什么,真悫便学什么,你腹中这个如是。”
这话等同于是说女郎与儿郎教育相同。
林真悫是嫡长子,所学必会是经世致用之学,涉猎颇多。
尽管如此,宝因却仍对男子前面的反应有所不满,忿忿道:“便不怕我教她些离经叛道的东西,坏了你林氏的家风?”
林业绥仰头,喂了瓣橘肉给气鼓鼓的女子:“何为离经叛道,幼福在我这,不论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。”
宝因被塞热乎的果肉,语气也软下来:“可我怕。”
两人对视一眼。
林业绥瞬间便懂得女子心中担忧的:“愚昧无知从来都不是生存之道。”随后缓声道,“教人育人,让她阅遍文集,读尽史书,是叫她处世更加聪慧,而非莽撞到不懂礼数,伤人伤己,难以在世间存活。大隐隐于世,我始终都觉得若想要反叛现有不公,并非是与这个世道背道而驰,大肆宣扬自己如何不同,而是要融入进去,悄无声息的改变。”
他嘴角噙着笑:“幼福不正是如此做的?”
宝因眨眼,笑而不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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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一大早,林业绥先去祭天地家庙,回府途中,忽有人弓腰拦停车驾,而后迅即走到车帷旁,不知说了些什么,车驾不久便继续行驶,停在长乐巷的巷头。
男子从车驾下来,一刻不到,进到居室,净手洗去沾染的香灰。
继续绣着襁褓被面的宝因敏锐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,抬头温言细语道:“怎么了?”
林业绥神情肃穆,沉默良久:“陛下让太子、三大王与七大王共同代为接受元日朝贺。”
宝因闻言,一个出神,指腹被针刺出血珠来。
朝贺是国之大事,各地方官及羁縻府州、附属国都要前来,是为重关九译,四裔来朝,依照皇帝的性子,断不可能拱手相让此事,让天子威严被消弱,或被他人夺去。
只怕是病情已经危急,不得已而为。
可哪怕如此,唯一有资格的是东宫,但在国有储君的情况下,为何还要让另外两位大王一起。
莫不是到了这一步,皇帝竟还在动摇储君人选。
林业绥眉目微敛,边弯腰边伸手握住女子食指,毫不迟疑的放入嘴中,含了半刻,他才吐出,拿出自己贴身的手帕,仔细擦净如春笋般白嫩指尖上的口涎,然后走去东壁换衣袍:“我要进宫一趟,恐有几日不能归家。”
李璋多疑燥怒,东宫数次想废,只是无奈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