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姆的语气总是很温和,循循善诱,在哨兵暴怒的喊声里更显如此,“说出叫停指令,电流就会停下。”
“31415926!停下!”
“最后一个数字是7。”
他终于领悟赫尔海姆是什么意思了。
“7!”他大声说,“对不起,我记错了!7!”
“完整地说一遍指令,弗伊布斯。”
“31415927!”
电流停下了。
他眼前的视野很模糊,眼眶里有汗,也有眼泪。电信号传导时隐蔽的响动,机器运转时轻微的咔嚓声。禁锢解除了。
“很好,弗伊布斯,”赫尔海姆说,“你这次的成绩非常好——你真是我的骄傲,孩子。”
他扯下电极,离开这把椅子,完全站不住,一下子跪在铺橡胶的地面上。赫尔海姆的话在他心里激不起任何一点波澜。他弓着腰,捂着头。手掌下是刚才电极贴过的地方。真实的痛已经不存在了,可是幻痛好像还在,一波接着一波。幻痛,然后是恐惧,对痛苦的恐惧。恐惧,然后是仇恨,对屈服的仇恨。太多的太激烈的感情从他心中升起,刺激移除之后,年轻的哨兵却感觉自己更加崩溃了。
“啊!!!”
他叫喊起来,但喊声不能宣泄将要压垮他的那些压力。水库里的水太多了,他能做的却只是打开一个小小的水龙头,让水滴出来。
“啊!!!停下!!!停下!!!”
他在地上痉挛。广播里,赫尔海姆说了什么,他听到,却听不懂。他的意识已经被精神里过载的感受占满了,现在他唯一能弄懂的是,他需要宣泄。
他需要,摧毁点什么,来,宣泄。
屏蔽电场出现了一个漏洞,漏洞里,两个向导出现在濒临狂化的哨兵的感知里。一个很年长,另一个则是黛安娜。她们在运用向导的天赋,把她们的思绪扩散到整个空间,扩散给他:冷静,弗伊布斯,已经结束了,我们来帮你。
她们向他走来。而他,猛然抬起头,水母向她们冲过去。
“滚开!!!”
仇恨。仇恨她们。仇恨他们。想要复仇。想要宣泄。他攻击她们。
那个年长的向导立刻放出精神体抵挡他的精神攻击。然而,十三岁的弗伊布斯拥有的精神力已经堪比成人,那个向导抵抗起他并没有那么轻松。几番缠斗后,向导的精神体被水母甩开,接着,黑色的水母再次冲向两个向导。向导的精神屏障没有哨兵那么坚固,就算精神力同层级,直接被精神体攻击,可能会导致强烈的不适甚至直接晕厥。
一个白色的圆球从黛安娜身上冒出来,和刚才她身边年长向导放出来的精神体比起来,体型要小得多。它迎着漆黑的大水母冲上去。水母碰到它,条件反射似的,停住了。白球冲进水母的体腔。
弗伊布斯,停下。哨兵听见他的向导在他脑海里说。你需要疏导,我们是来为你疏导的。
不。他回答。我不需要你们。
他的精神体咬着黛安娜的精神体。他抱着黛安娜的手臂。
“滚开!”他继续咆哮。他不知道他是怎么到黛安娜身边的,他也不知道他来到黛安娜身边是想干什么。广播里的赫尔海姆又说了什么,他听不懂。但是那个向导闻言,出去了,这很好。
好了,弗伊布斯,放松。黛安娜告诉他。放开你的屏障,让我进来。
不要。他不喜欢。黛安娜真讨厌。他讨厌黛安娜……反正他不完全放开,黛安娜也能刺进来。
他在屏障被刺破时呻吟了一声。
放松,弗伊布斯。测试结束了,放松。你很快会觉得好起来,只要你放松。
他随着黛安娜的心声,跟着她被带进了自己的精神空间。这里此刻看起来像是一个测试房间,明晃晃的无影灯让这里没有一丝阴影,一切一览无余。脚下是稍微硬点的橡胶,四壁是很软很软撞起来不会疼的橡胶。和真的测试房间不一样的是,这里没有出口。房间里摆着各种各样的东西,或者说,测试仪器。现在离他和黛安娜最近的那个仪器,就是那把刚才完全禁锢住他的椅子。
黛安娜毁掉了那把椅子。黛安娜毁掉了这里所有东西。一般来说,弗伊布斯不太喜欢黛安娜给他做疏导,因为黛安娜疏导的手法很痛,不如那些年长成熟的向导轻柔。可是这次,随着隐隐的头痛,弗伊布斯感到的是舒适和畅快。让黛安娜做的好处就是她很迅速。没过多久,黛安娜就把这个房间毁掉了。房间之外,是一片漆黑,一丝光也没有的空无——这是弗伊布斯真正的精神空间。他的水母这时候漂游过来,伞部托起他们,像一块小小的岛。
疏导远还没结束,那些黑暗里还有很多需要清理出去的垃圾,哨兵在这一个月积累的所有冗余的感官感受。不过那不急,可以慢慢来。现在,黛安娜累了,要稍微休息一下。
弗伊布斯随着向导的抽离回到现实里,发现自己蜷缩着躺在地上,脸贴着橡胶地面。因为他死死抱着黛安娜的手臂,黛安娜不得不跪在他